独苗
一
夜,静夜。
已是夏至,却听不到一丝蝉鸣,就连风都知趣地收紧了声息。
剑,快剑。
一剑刺出,十数点寒光便激射而出。锋芒未至,凌厉的剑气早已扑面。
若是以前,纵然攻势再凶恶数倍,许阳也只会拔剑相向;那一招一式他看地清楚,等招式攻到身边,竟不自觉变得温柔起来,仿佛有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护着他。而如今,他只能侧身闪到东边的树梢,猫着。
只因他怀里多了个女人。
“许阳,是个爷们你就出来。躲得了这一剑,你躲得了整个江湖吗?”
“江湖?这还算的上江湖吗?一个脂粉盒子打翻在翠绿帕子上罢了。”
“别废话,要么加入我们,要么你和你妹妹今晚谁都别想留个全尸。”
“就算加入我们,他也没个全尸啊。”
一群人嗤嗤的讥笑起来。
二
事情要从两年前说起。
我们的主角许阳,是这个世界上最黑暗的人。他是敌国将士的梦魇,曾经靠着二千余锦衣卫硬生生将一万敌军拖入僵局。敌国京城的每一起爆炸,朝廷大员的每一次自杀,江湖帮派的每一次覆灭,背后都指向了他。仿佛一只巨大的手,许阳压迫着整个江湖。江湖的一举一动都在手的阴影中。
“许阳”这两个字成了一种避讳,所有人都只敢低声而又颤抖地称他为“厂公”。
这种情况在两年前林平之泄露《辟邪剑谱》之后有了微妙的变化。整个江湖因为这本剑谱变得癫狂,所有人都因为这本剑谱陷入了深深的不安。一开始,只是少数几个人;后来,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挥刀自宫。他们自发地在裤裆上补一块翠绿的帕子。久而久之,这块帕子成了江湖的准入门槛。
到如今,江湖上竟然找不到一个裤裆上没有翠绿帕子的人了。
或许是成为了同类,又或许是《辟邪剑谱》给了江湖勇气,“厂公”二字也逐渐变得有些玩味。许阳那些江湖上的宿敌也渐渐起了杀心。两年来许阳躲过了无数的明枪暗箭,不曾在一个深夜有过安眠。而这种杀心在今晚到达了顶点。
因为翠绿帕子们猛然发现,江湖上还有个独苗。
三
我们的“厂公”,曾经是三代单传的老许家的唯一独苗。
许员外老来生得天资如此聪颖的一子,已在十里八乡成为美谈。这棵“独苗”却在六岁那年被连根拔起。小孩子贪玩,骑马时着了道。此后,许家也逐渐衰落。虽然许阳的头脑仍一如既往的聪慧,但是这十里八乡再也容不下他了。
许阳自知这天下虽大,能容得下他的却只有东厂里的一砖半瓦,心一横,跟着人贩子上了京城。临走前拿着卖身的二两银子安置了父母妹妹。然后三拜九叩,出了家门。
“等我回来接你们。”许阳望向了天空,那灼热的星光就快要把他点燃。
自此,东厂多了个没挨一刀进来的小太监。
聪明永远是稀缺资源。许阳一步一个脚印,成了东厂最年轻的厂公,成了敌国的眼中钉肉中刺,却又无可奈何,俨然一尊“护国柱石”。东厂办的都是阴沟里的脏事儿,行事风格自然阴狠毒辣了些;可说到底还是一心护着家国社稷。江湖对许阳,三分尊敬,三分畏惧,三分不屑,还有那最后一分的讥笑。
四
今晚的星光有些黯淡。
许阳还猫在树梢上。怀里的妹妹中了毒镖,昏迷不醒,怕是撑不过一个时辰。这一个时辰,就是江湖留给许阳最后的期限。
“从了吧,这一刀本就是你该受的。”
“我本就是废人,受不受这一刀又有何区别?”
“不成不成,你不挨这一刀,江湖怎能安心?”
“哥哥不可!”妹妹在昏迷中断断续续说道,说完又径自昏沉过去。
“你们一个个都成了废人,又过得比之前更好吗?”
一些人低下了头。
“你不明白!我们若不练《辟邪剑法》只怕早就被仇家灭了满门!”
那些低下的头又抬了起来。
“练了又怎样?不还是断了子绝了孙?”
“我们没得选择!”
妹妹突然一阵咳嗽,脸上已无半点血色。
“既然你们都想让我受这一刀,我便随了你们。”许阳放下妹妹,抽出袖子里的匕首。
整个江湖的目光都聚焦在这短短的匕首上。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屏住了气息,都在期待着这一刀快点落下。这是他们缝上翠绿帕子后最血脉喷张的时刻。
风定住了,夜陷入无尽的黑暗与沉寂。
许阳笑着刺向了心脏。